[专访]谢君豪:不要去教年轻演员演戏,这不是谦虚

2019-02-12 09:01 凤凰网娱乐专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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凤凰网娱乐讯(采写/秦婉)北京百老汇电影中心在2018年7月举办了第七届香港影展,放映了包括《大话西游之大圣娶亲》、《最爱》、《如果·爱》、《武侠》、《南海十三郎》等在内的多部港产电影,当时由于档期的缘故,《南海十三郎》主演谢君豪没能到场。

到了2019年1月,《南海十三郎》再度展映,谢君豪在剧组的工作也刚好结束,他本人也主动要求,参与了全部四场的映后交流。活动结束后,谢君豪先生也接受了凤凰网娱乐的专访,畅聊关于表演的常识见解,也谈到了他这些年的发展,和对现在表演环境的认识。

《南海十三郎》,这部经典香港剧作和电影,不仅为他带来了经典角色和金马影帝的荣誉,也成为他多年来不断演绎更新的一道风景。

师承香港演艺学院,与内地三大院校同宗同派

1984年,徐克执导、钟镇涛、张艾嘉主演的《上海之夜》是谢君豪印象最深刻的电影之一。

(《上海之夜》剧照)

那年谢君豪21岁,刚刚开始对戏剧和电影产生兴趣,决心要做一个演员。

“那部电影是讲乱世里,一个音乐家去当小丑,当得还挺高兴,一个女学生去十里洋场当头牌舞小姐,还有一个乡下姑娘在上海的花花世界打拼。它是讲一个人在环境里的生存和去留,我特别感动。”

1985年,香港演艺学院首届招生,谢君豪就去报考,岂料面试落选,他只能去找工作,报读了护士课程,一边读,一边去病房实习,若能读完三年护校,便可正式获得当时工资还不错的护士工作。

不过到了第二年,他还是再度选择了考演艺学院,终于成功,同届当中有大家熟知的演员吕颂贤、陈国邦,以及导演黄真真。

毕业后,他考入香港话剧团,四年后便升为首席演员,开始主演他职业生涯最重要的舞台作品《南海十三郎》。

谈到他的表演师承,与国内三大艺术院校的差异,他说:“你们的上戏、中戏、北电,都是写实表演为主,斯坦尼那套为主,我们也是一样,在理论上是同一门派。但因为老师不一样,教出来的某一些点有区别而已。”

“中戏以前的都是从苏联留学回来的学者教授,就会按他的理解教中国的学生。而以前教我的,是从美国回来的毛俊辉老师,他在美国念书,在美国当舞台导演、舞台演员,他是学美国百老汇那套,但美国那套也是从斯坦尼来的。”

影视和舞台,在许多人看来是完全不同的两种表演,在这方面,谢君豪则是极有说服力的资深匠人。

“媒介不一样,就需要我们对媒介有了解。舞台演员的定位很重要,虽然导演在排练时很强,可一旦上台,导演就控制不了你,因为他在台上完全没有剪接和镜头,所以在台上表演的时候,得控制那个节奏,控制那个焦点,需要成为主导,起承转合,都通过他的表演来完成,并且顺应整个人物的喜乐,要将这个戏的段落、节奏、轻重等信息传递给观众。

而电影的主导性最强的是镜头,又由剪辑决定节奏,演员只不过是镜头里边的其中一个元素, 所以,主导性就没那么强了,不需要你有一个强烈意识,不需要太明确。

电影毕竟屏幕很大,你稍微动一下,可能都特别难看。但电视要求没那么严,所以电影就更内敛,更细微,而且更注重演员在镜头前的状态,尤其是生理上的状态,很热、很冷、很疼,怎么疼怎么冷,这些东西在电影特别明显。有时候看电影,感觉到那么冷,这点状态在舞台上没那么强烈地体现出来,但电影就能把你放大,如果你这个东西稍微有那么一点浮夸,你看都能看出来。”

人常说怀才不遇,十三郎是“遇过的”,我也是

身为舞台演员,在电影《南海十三郎》之前,谢君豪在电影中大多是客串演出。

而在《南海十三郎》之前,导演高志森曾将舞台剧作品《我和春天有个约会》搬上银幕,启用的就是舞台剧的原班人马。

(电影《我和春天有个约会》)

没想到,这部250万的低成本之作,收获了近3000万的票房,饰演女主角姚小蝶的刘雅丽还获得了1994年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新人奖。

于是,高志森就开拍了《南海十三郎》的电影版,成本提高到了500万,同样启用了舞台剧的原班人马,谢君豪也顺其自然饰演主角十三郎江誉镠。

《南海十三郎》的取景地并非广东南海县,而是主要在香港,并且去上海浦东拍摄了两天。电影中看似历史洪流巨变,但拍摄周期其实只有20多天。

这部电影并没有《我和春天有个约会》那样幸运。

1995年影片拍摄后,一直没有放映。

有一天高志森突然通知谢君豪,要进行首映宣传。

“我问在哪里首映?就一家电影院,叫利舞台戏院,现在拆了变成一个商场。我当时就去了,就一个电影院放,放完没什么反应,后来追加了一个戏院,叫港威戏院,在尖沙咀海港城,就这两个戏院放了,放完了结束了,就没什么事了。”

过了一阵子,高志森又打电话来告诉谢君豪,金马奖提名了《南海十三郎》。“那行啊,我去啊,反正没去过那个地方,去看看电影颁奖礼,看看人家场面到底怎么弄的,去开眼界,然后就去了。好家伙,一去就拿奖了,高导也拿了。”

金马的获奖才让这部电影受到更多关注,而十三郎江誉镠,这位真实存在的粤剧金牌编剧,也真正成为了谢君豪人生中最重要的角色。

电影中的十三郎本是纨绔子弟,作为编剧一鸣惊人,但随着战乱到来,时移世易,他讲述忠君爱国的故事不再是潮流,他不愿屈就盲从,就此封笔,最后流浪街头,疯癫而死。

“痴人正是十三郎”,十三郎的逝去,如同一个时代的远去。此片跨度数十年,展现了港人对传统文化的感慨和回溯之情,而如今这样的作品,在港片里都近乎不存在了。

由于十三郎是个粤剧戏痴,谢君豪虽非戏曲科班出身,却要对剧中粤曲的唱念做打练习得极为纯熟,才能上台。

当时南派的专家许师父教他们锣鼓,只有格式,没有曲调,谢君豪就写下来,死唱死记,登台前一个星期,他才敢出来见人。电影中,十三郎和唐涤生记谱接唱的经典段落,令人叫绝,那都是做到了200%的纯熟度,才能完成拍摄。

“很多观众都以为我懂,其实我哪里懂?到现在他们也以为我懂。资深的票友专家也没有提出问题。还有一个原因,因为我不是真正大锣大鼓地唱,而是一路编戏一路唱,这个可以投机,有情节在里面,就把注意力分散了,他们就不会去挑你毛病。”

电影拍摄时,谢君豪才32岁,却要演绎十三郎20岁到70多岁的跨度。随着年龄的增长,他不断在舞台上演绎这个人物,自然已经出现了新的表达。

“那个时候,我可能比较适合20多岁那段,到老的时候,我自己看都找出毛病了,感觉不够深层,几十年几番起落,对人生的磨难,对人生的参悟、感悟,有点不够。”

“这个戏的内涵和人生观,对我应该说是互为影响吧,毕竟是我演出来的。他那种傲骨有没有影响我呢?可能是相互的,互相补充,我也不至于像他那样那么固执。”

“这个戏,经历了那么多年还不停地演,给了我一个机会,可以把我每一个阶段对这个戏的不同看法,对人物不同的看法放进去。”

在过去的舞台剧和电影中,对于十三郎死亡的处理都是相似的——南海十三郎在大街上走,非常冷,一个踉跄眼镜掉下来了,他这一生都戴着这个眼镜,因为心爱的Lily曾经夸过他的眼镜,于是临死前,他死命把这个眼镜找回来,重新戴上,然后死去。

但如今舞台剧的处理已经发生了变化——南海十三郎在大街上走,有点冷,他看着观众,自己把眼镜摘下来,扔掉,他不戴眼镜看着观众,然后慢慢坐下来,躺下去世了。

谢君豪描述了这个变化,他认为这是非常重大的一个剧作改变。

“当年他是不服气,他年少气盛,还感觉自己怀才不遇,还有点不平之气。而现在,他是坦然面对,不是不服气,不是怀才不遇,已经‘遇’了,前半生不是‘遇’上了吗?你遇上了,那就好了,后半生就是要让你修行另外的东西,让你修行‘放下’。

前半生让你学习,让你知道,让你经历你得到的东西,后半生让你学习你要放下的东西,这是我现在看到的,前后半生两道轮回。

一端,世界是向着他的,另外一端,世界已经违背他,已经遗忘他,但是事情就是那么巧。前半生你拥有所有东西,你感觉自己意气风发,你感觉自己实现了理想。但是另外一方面,其实你不停地给自己很多包袱,那个时候世界开始遗忘你了,你开始有时间可以学习一件一件把包袱放下。

上山容易,下山又有何难?这是一种出入自如的状态。

所以最后,他不是很悲惨地冷死,我处理现在那个结尾的时候,是坦然的,不需要眼镜都能面对这个世界,这是一种释怀,把最后的执着,最后的执念放下,不要了,都能面对。”

他说这是自己的人生体会,投射到了戏里面。

于是记者问:“您说十三郎并没有怀才不遇,年轻时候就‘遇’了,您自己呢?”

他回答:“我‘遇’了,我从来都感觉我是‘遇’的,包括以前话剧团演话剧的时候我也是‘遇’的,后来拿了金马奖,更‘遇’了,所以没什么可抱怨的,只能感谢,不能抱怨。”

他几乎再也没有遇到像十三郎这样的角色,可以全方位展示自己的才华,同时故事本身、电影本身也拥有高水准。他说这是可遇不可求的。

“人生中你遇到一个这样的角色就不错了,能有一个角色,一说就想起你,都没几个人,确实没几个人。所以我就很幸运。已经得到了,就别贪心了。”

并不是说名利这东西肮脏,只是觉得尴尬

1997年的金马奖,谢君豪在“最佳男主角”上的对手,有《春光乍泄》的张国荣、《香港制造》的李灿森以及《河流》中的苗天。而他的那次获胜,也让媒体常年将他写成“那个赢了哥哥的影帝”。

(谢君豪与陈果、张曼玉的金马奖领奖图)

可谢君豪也确实,并没有因此在娱乐圈一飞冲天。时隔多年回顾他的履历,虽为香港演员,但出演香港电影却不算多,他更被人视作一位舞台演员。

当时正值九七,在金融危机的影响下,香港电影开始走下坡路,机会变得不那么多。同时,谢君豪仍然想演话剧,跟高志森签了一年三部100场话剧,所以,那些年他只是出演了《追凶二十年》《千言万语》等几部电影的配角。

(《追凶二十年》中谢君豪饰演一个反派)

奖项并没有给他带来许多的机会,只是带来了“金马影帝”的名声,让他从小众的舞台领域,走向了大众。

“我特别懵。懵不在于你突然间感觉自己演戏特别了不起,因为我从来都感觉自己演戏还可以。但是我奇怪的是,我以前不是都这样的吗?为什么突然间感觉自己很厉害呢?我以前和现在没差别啊。”

“比如说,我突然感觉到,自己说话那么重要。因为有采访,我说话人家要写,以前没有电脑,都是用笔写的。为什么我突然间说话那么重要?有点不太习惯了,我得注意一下。而且,原来只是一小部分人来你的剧团买票看你,现在有了商业运作,有了宣传,有媒体介绍,有包装,我突然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。”

他常常被包装成“击败张国荣的人”,但谢君豪自己始终没有这样的定位。

“偶尔当当明星不错,但别老当,太累了。一天到晚在人家眼光底下生活,一个正常人都会受不了的,算了吧,你能赚到钱,你有戏可以演,你能用你的兴趣作为工作,也不是穷着。如果加的要求太多,会有点不自在,而且有点不好意思。”

“我的内心是有点不好意思的。我没有说名利这些东西特别肮脏,我只是觉得尴尬。我们是演员而已。”

这种尴尬伴随他度过了那段热火朝天的时期。

后来他想明白了,不需要尴尬,人家对你好,你只需要真诚、坦然去感谢,再领受,这也会带来动力。“人家送个礼你就接受吧,你老说别别别,什么呀这是?太不像话了,这完全上不了大场面。”

合作的年轻演员都很好,但是标准在模糊

机缘巧合,从2000年开始,谢君豪断断续续在内地拍电视剧,一年一到两个,其中较为知名的是《仙剑奇侠传》中的“酒剑仙”,以及《书剑恩仇录》中的余鱼同。

后来由于谢君豪参演了海润投资的《长恨歌》,就签约了海润,转向内地发展。

(02版《书剑恩仇录》)

常年在内地拍戏,谢君豪聊了聊如今电视剧环境与过去的不同。

“生活条件肯定好很多,酒店多很多,饭馆也多很多,现在还有送外卖的。之前我参与那些剧,2000年、2001年那个时候没有电脑,通告都写在酒店门口的黑板上,我说万一被人擦了怎么办?很危险。当然现在越来越进步了。”

“在表演环境上,每一个年代的观众口味也不一样,但是有一点是我们不能变的,就是我们专业底线不能变,演员得懂演戏,就像乐手懂弹琴一样。这是最基本的,不是很高要求。起码我们这个行业的专业上要有个底线,而且这个底线是你知道怎么样判断,不能指鹿为马地说,他好,其实他不行,我感觉这是不对的。”

“有时候我们看一个戏,好像更注重是表面上的东西,比如外形很重要,外形肯定好看一点比较好,但是表演才是最重要的,怎么去判断这个好或者不好?我们这个行业里面,我感觉应该有一个公认的准则,如今的标准是模糊的。”

记者追问,是之前就模糊,还是现在突然模糊了?

他说:“现在没有以前清晰了。”

近年来谢君豪作品不断,其中有不少是年轻的人气演员主演,如《心理罪》中的李易峰,《武动乾坤》中的杨洋,以及《那年花开月正圆》的陈晓等等。

“李易峰演戏挺认真的,而且他不会过头,不会刻意。包括杨洋、陈晓,全都很好。”

作为前辈,谢君豪却表示,不敢教年轻演员演戏。

“说实话,不敢,我不是谦虚,我尽可能别教。因为我碰到的对手,不分年轻演员和老演员,就是演员,他就演这个人物,我就在跟他的这个人物关系里边玩,我得相信他,我得看看他有什么特点能启发我,让我能有特点。但我不会影响他。他能够感受到我的改变,而他做出改变,这一点才重要。”

“你教他这样演、那样演,坐着、站着,谁不会?没必要。”

“而且很多时候,一旦我们去教对方了,就很容易落入批评对方的限制里边。一旦那个关系形成了,你就是老师,他就是学生了,这样的话,老师肯定要教你,肯定挑你毛病。可能他自在,可能他不自在,但对于我,我戴着批判的眼镜去看对方,我已经没有完全在相信对方了,而不是在这个人物关系里边跟他生活。你想想,是不是这样?所以我尽可能不要,偶尔我过过瘾,过过老师瘾,偶尔,不能太多。要分享、要感受。”

这便是谢君豪先生关于表演的最终真相了

——客观环境下,他希望让标准更清晰,而实际操作时,合作信任感才重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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责任编辑人:陈圣雅 PK10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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